倘若說惠兒是清麗的芙蓉,那么盧氏便如淡雅的梨花,她們身上都有種嫻靜的氣質和細膩的情長。納蘭并沒有因盧氏的過門而有所改變,清晨依舊會獨自舞劍,閑暇里依舊會獨自把盞,有時甚至可以在秋葉寒風中默立半晌。自惠兒離去后,他便再也不奢望生命里還會出現一縷陽光。
只是不知何時,當他舞劍疲乏之際,總會有一雙玉手幫他輕輕擦拭汗漬,予他清涼,當他失意落寞之際,總會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將他溫柔包裹,給他寬慰,當他難以成眠時,總會有一個善解人意的知己陪他夜話心事,互訴衷腸。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,那顆已結了冰,覆了霜的心,還能夠再度消融。
不知何時起,納蘭會反握住盧氏的手,與她漫步在花園之中;晨起,納蘭會親自為盧氏畫眉,親手為她戴上雅致的玉簪。午間,盧氏總喜歡側躺于梨花樹下的美人榻上執卷輕眠,而不遠處的納蘭,則會將這寧謐靜好的時刻,細細勾勒。柔和的月色中,他們共綰同心苣,共書相思語,琴簫和鳴,剪燭西窗。
可奈何好景不長,賢良淑婉的盧氏,因難產而香消玉殞,生命一直定格在了芳華正好的十九歲。這對于心性薄涼的納蘭無疑又是致命的一擊?!靶幕冶M,有發未全僧。情在不能醒?!彼踔料氲搅硕萑肟臻T,因為萬念俱灰。但他又無法如真正的修行者般,心如止水,只因他心中,有著對愛妻的情,有著對往事的無限追憶。
悼亡之音如黃河之水般,直沖天際,蕩起層層浪濤。每個煎熬的日子里,納蘭總會將自己沉埋在書籍文墨中,蘸著對愛妻的不盡眷戀和愧疚,寫下片片潮濕的清詞,他多么渴望愛妻能夠魂兮歸來,從此再不輕言別離。
他想要的無非是“一生一代一雙人”的尋常生活,但命運為何要這般無情,帶給他溫暖幸福,又讓他飽嘗生離死別?!拔黠L多少恨,吹不散眉彎”,他真的好恨,恨上天的不公,亦恨自己的無能。也許此后,再無何事能夠令他舒眉展顏了。
他自詡人間癡情種,惆悵客,從不是什么富貴花。他雖生在鐘鳴鼎食之家,卻從未感受過真正地快樂,他的婚姻,他的自由,甚至他的生命都不屬于自己。他本以為可以和表妹惠兒攜手一生,可怎料一道宮墻,竟無情地隔開了彼此的世界。他本以為可以和愛妻安穩度日,可幸福背后,卻是百丈玄冰,天人永隔。
終于,將近七年的悲慟折磨,命運再一次發生了轉機,納蘭生命中的第三個女子出現了。她是傾城絕世的才女,是享譽江南的名妓,她傾慕納蘭,善解人意,猶如一枝紅梅般,妖嬈明艷外表之下是玉骨冰心。她為納蘭的《飲水詞》傾心譜曲,納蘭亦會于撩人的月色下,品讀她的《選夢詞》。
之后,納蘭更是不顧家里的反對,外人的嘲諷,決意將名妓沈宛接進了京城,并悉心照料,彼此相惜相憐。雖無名無分,卻簡單妥帖,不羨鴛鴦不羨仙。只是誰曾想,一場災禍竟來的如此突兀,打得人措手不及。半年后,納蘭舊疾復發,大病七日后,不治而逝,走得如此匆忙,又是如此無奈。
這樣也好,一切都結束了,從此再也不會有纏綿悱惻的心殤,不會有銷魂蝕骨的悲慟。沈宛回到了江南,回到那個清凈淡雅的地方,因為京城再無值得她留戀的人。而深宮之中的惠兒,卻成了一個迷,在納蘭死后,也悄無聲息的逝去,無病無傷,不是自殺,亦無人加害,對此,人們眾說紛紜,我想,是因為太愛。
摘自:美文網 作者:墨萃